通县并不大,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县衙。倪强走到那只布满了尘灰和蜘蛛网的朱漆大鼓前,却在鼓架上找不到鼓槌。
“差大哥,请问一下鼓架上怎么没有鼓槌?”倪强走到守门的衙差面前,想了解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衙差双眼望天,不过左手伸到倪强面前,那表情是何意思大家都懂。
这名衙差竟敢当街索贿,倪强虽然不忿,但还是掏出二两碎银放在他手上。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他懂。
接过钱顺手掂了掂,衙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说“鼓槌不在架子上吗?你让我好好想想到底放哪儿了……”
看这样子,倪强知道对方是嫌钱少了。他忍住胸中的怒火又掏出二两。碧儿安危事大,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。
“哦……我突然想起来了,之前觉得背痒,顺手就拿来抓痒了。挠万之后就顺手插在后腰上了,你不问我都还给忘记了。”
衙差从腰后掏出一根不足尺长的鼓槌。上面包着的一层红绫也没了。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被衙门里的人给挪用了。
拿起鼓槌倪强毫不犹豫的就重重的捶在鼓上。鼓上的尘灰被震得一地都是。
把鼓槌放回鼓架,倪强迈步走了进去。看着公堂上一群无精打采的皂吏,他只盼快点把碧儿救出。
掏出袖中的二张状纸递了过去。不料接状纸的皂吏竟把头偏向一边,就像没看到这回事一样。
原因无它,银子而已!倪强掏出了五两银子和状纸一起递了过去。负责书案的皂吏瓮声瓮气的说“看你也是个读书人,难道就不知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?别用打发叫花子的架势来对付咱……”
听着皂吏无耻至极的言语,倪强深吸了一口气,又掏了十两银子递出。从敲鼓进门到递状纸,前后已经花了二十两,但到了现在却连县官的影子都没见到!
强忍着心中的怒气,倪强站在公堂里又等了一刻钟。这时县官才打着哈欠缓缓从内堂走了出来。
左右二排的衙差见到大人上堂,立刻拿着手中的水火棍重重的往地上戳。不过声音一点也不整齐,感觉就像一群乌合之众。
“倪强,你竟想告本县的周记糖坊一个诬陷良民的罪?犯人碧儿贩售来历不明的贼赃在前,上周家大宅闹事在后,所有罪证都摆在眼前!念你有秀才功名,这次就免了你扰乱公堂的三十大板!”
县令赵有良接过状纸看了一遍,然后一脸淡然的说到。虽然收了周家好处,但就算抛开这一点按本子办事,那批御窑的碗碟也同样可疑。
倪家乃大乾第一世家,现任家主乃当今皇上的结义兄弟。倪家有御窑瓷器也并非什么奇事。但御窑瓷器并非一般物件,就算大乾第一世家,也不可能随意出售。并且还是派个丫鬟偷偷摸摸的去兜售。
就是因为这一点,赵有良才敢收下周家的好处。到底这里山高皇帝远,如果倪强在倪家并不得势,也就算不了什么。
“既是来历不明,赵大人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是贼赃?难不成大人是受到了某些本地豪族的威胁?所以才如此草率武断?”
咬文嚼字是读书人的专长,要抓住赵有良的言语间的漏洞并不难。更何况《大乾律例》倪强多年前就熟读,要寻找其中漏洞简直易如反掌。
当了县令这么久,第一次被个秀才质问。赵有良就想发火,但看到一旁的刑名师爷段山河对他微微摇头。知道时机不合适,也只能强忍怒气。
“荒谬!本官乃朝廷命官,何人又敢威胁?汝窑碗碟如非贼赃,汝窑碗碟的来历犯人碧儿为何拒不交代?”赵有良非第一天当官,很快就调整情绪反问到。
倪强一脸不屑的笑了笑道“碧儿乃在下婢女,如果在下交代不准说。身为忠仆自然就只字不会透露,如果信守忠义都是错的?那请问大人何事为对?”
“不要继续咬文嚼字,既然是你下令,那也就是知道此事。如果不能清楚交代汝窑碗碟的来历,本官会上禀州府,先革你的秀才功名,再治你个偷盗从犯!”赵有良重重喝到。
“此物乃不久前,在下翻修玉石山中的大宅,在自家地基中寻得。不知道把自己家里找到的东西拿出去卖,算不算是偷呢?”抬头看着赵有良,倪强只觉得这个县官的本事也不过如此。
虽然压根就不信倪强的解释,但赵有良又没有办法质疑对方的说法。何况玉石山中的大宅,的确乃开国功臣倪皓的祖屋。就算寻到御窑瓷器也合情合理。
“既是祖上遗物,身为后辈竟不好好保存!还派个婢女去偷偷兜售。难道你所读的诸子经义就没有教导你何为孝悌?”赵有良瞪着倪强,总算找到个机会。
倪强不以为意的耸耸肩道“在下就是因为孝悌,才不惜重金修葺祖屋。但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,只能借助祖上余荫。至于为何暗中出售,原因也简单!变卖祖上遗物实在算不上光彩,难不成在下还要敲锣打鼓通知街坊?”
说完之后倪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赵有良。就这么点本事,难怪为官这么多年还是个七品的县令!
受不了倪强的眼神,赵有良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刑名师爷段山河说“你立刻给我想个办法,我要杀一杀这个倪强的威风!”
“大人,倪强言语滴水不漏,解释得也合情合理。就算变卖祖上遗物也只是为了修葺祖屋。我们还是把这案子给结了,二边暂时都别得罪。”段山河低着头,一边写在纸上写着什么,一边低声说到。
段山河的话点醒了满肚子火气的赵有良。想起倪强背后还有个倪家,甚至还可能有个六公主。他虽不甘心,但也只能如此。
“经本官查证,此案乃一场误会……”
“赵大人且慢!在下状纸上写明了要告周家诬陷良民!”赵有良摆明了就是收了好处想大事化小,但倪强一定要给碧儿讨个公道!
听到倪强的话,段山河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倪强。然后缓缓说道“倪公子,得些好
意需回手,你的婢女也完好无损……”
“完好无损?一个身家清白的黄花闺女,为了我这个主人挨了二十大板,还莫名其妙的被人关进了大牢数天,累得她如今名声受辱!如果连我这个主人也不给她讨回一个公道,以后还有何人会服我?”
倪强神色一变,整个人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。
女子名声是如同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。一个女子挨了板子又被关了几天,以后要找婆家就不容易了。
现在身为主人的倪强要给自己丫鬟讨回公道。任谁也不能无故阻止,否则“有违大义”的名头盖下来,就算县太爷也吃罪不起。
见到倪强不肯善罢甘休,赵有良皱眉轻咳了一声。这是在催段山河尽快想出办法解决这件事!
数十息之后,段山河偷偷把一张纸条递给了赵有良。
偷偷在桌案下打开纸条一看“此子难缠,一切秉公办理,周家我去解释。”
“本官宣判,碧儿经查证后确实无罪。稍后会张贴布告澄清真相,衙门也垫付五十两给碧儿姑娘……”
“赵大人且慢,二十大板加上几天牢狱之灾才赔五十两?如果只是这样,在下也愿意付五十两,让周家的人先挨五十大板再去地牢蹲几天!”
第二次打断了赵有良宣判,倪强一脸不爽的说到。
“倪公子,衙门赔礼道歉也是好意,如果倪公子一定要胡搅蛮缠……”
倪强冷哼一声打断道“靖国十七年,临安城内错判一件偷盗官司。临安府尹不但张贴布告澄清事实,还赔偿了纹银五百两。但他的错,也不过是打了十板,关了那个无辜的封某一天而已!”
听到这番话,赵有良顾不上官威仪态,直接转头看着段山河。如果案例真是如此判下,那这次周家送来的一千两好处,怕是都要赔出去了。
熟读案例的段山河低头思索片刻,然后微微对赵有良点头。这件案当时的还惊动了皇帝,不但没有降府尹的职,反而让他官升一级。
“我的丫鬟碧儿,受了二十大板,还被关了数天的地牢。如果五千两银子作为她名誉的赔偿,我就告上州府,郡府,直到讨回公道为止!”倪强狮口一开,就是五千两纹银。
五千两?不只钱谷师爷丁春秋,就连县令赵有良也被吓到。他之前连赔一千两都觉得太多了,现在翻了足足五倍!没有七八件大案,他也收不到这个数。
“大人,既有先皇赞赏的案例在先,效仿前人也是一桩美事。”跟随了赵有良多年的刑名师爷段山河,知道赵大人对于钱财很看重。但现在情况不同了,五千两可以想办法赚回来。如果被这个倪强抓到把柄,那就麻烦大了。
在人情法理这方面,赵有良知道听段山河的不会有错。但白花花的五千两,就这么丢了出去,他又觉得很肉痛。
但面前的倪强的确不是一般书生,他为官多年,第一次见到这么难缠的人。仅凭一张利嘴,就让他这个县太爷的威风全无!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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